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甲編

 自序

余閒居無營,日與客清談鶴林之下。或欣然會心,或慨然興懷, 【 慨然興懷 「慨」,原作「悗」。案,悗,玉篇釋作「惑」,集韻釋作「廢忘」。於義未安,據明活字本、說郛本改。】 輒令童子筆之。久而成編,因曰鶴林玉露。 【 因曰鶴林玉露 「因曰」,明活字本作「目曰」,亦可通。】 蓋「清談玉露蕃」,杜少陵之句云爾。時宋淳祐戊申正月望日,廬陵羅大經景綸。

鶴林玉露卷之一 甲編

 解經不為煩辭

孟子釋公劉之詩曰:「故居者有積倉,行者有裹囊也,然後可以爰方啟行。」釋烝民之詩曰:「故有物必有則,民之秉彝也,故好是懿德。」只添三兩字,意義粲然。六經古註,亦皆簡潔,不為煩辭。朱文公每病近世解經者推測太廣,議論太多,曰:「說得雖好,聖人從初元不曾有此意。雖以呂成公之書解,亦但言其熱鬧而已。」蓋不滿之辭也。後來文公作易傳、詩傳,其辭極簡。

 手寫九經

唐張參為國子司業,手寫九經,每言讀書不如寫書。高宗以萬乘之尊,萬幾之繁,乃亦親灑宸翰,遍寫九經,雲章爛然,終始如一,自古帝王所未有也。 【 自古帝王所未有也 「自」,稗海本作「日」,則與上句連讀為「終始如一日」,其義亦不可通,當作「自」是。】 又嘗御書漢光武紀賜執政徐俯,曰:「卿勸朕讀光武紀,朕思讀十遍不如寫一遍,今以賜卿。」聖學之勤如此。

 倒句

史記:張儀論韓地險惡曰:「民之食大抵飯菽藿羹。」 【 飯菽藿羹 稗海本作「飯菽羹藿」。案,史記卷七0張儀列傳作「飯菽藿羹」。此條專言倒句、當以「飯菽藿羹」為是。】 此倒句也。昌黎文:「春與猿吟兮,秋鶴與飛。」「淮之水舒舒,楚山直叢叢。」亦此類。

 如字訓而

春秋:「星隕如雨。」釋者曰:「如,而也。」歐陽公集古錄載後漢郭先生碑云:「其長也,寬舒如好施,是以宗族歸懷。」 【 是以宗族歸懷 「宗族」,歐陽脩集古錄卷五後漢郭先生碑作「宗親」。】 東坡得古鏡,背有銘云:「漢有善銅,出白楊, 【 白楊 說郛本作「丹陽」。】 取為鏡,清如明。」皆訓「如」為「而」也。

 汴州詩

昌黎汴州詩云:「母從子走者為誰?大夫夫人留後兒。昨日乘車騎大馬,坐者起趨乘者下。廟堂不肯用干戈,嗚呼奈汝母子何!」為汴州之亂、留後陸長源遭殺作也。方董晉帥汴, 【 方董晉帥汴 「帥」,原作「師」,形近而誤,據稗海本改。】 昌黎在幕中。晉專行姑息,知軍驕難制,變在旦夕。且死,遺戒喪車速發。及長源代之,繩以嚴急,軍果亂,官屬多死之。昌黎隨晉喪已去汴,獲免。夫長源固失矣,晉不能酌寬猛之中,潛消事變,乃以姑息偷免其身,使相激相形,產後來之禍,又不能先以一語忠告長源,烏得無罪?昌黎在幕中,蓋亦與有責矣。此詩末句,似有愧於中,而為自解之辭。

 丑父紀信

左氏傳:之戰,邴夏御齊侯,逢丑父為右。齊師敗績,丑父與公易位,為晉韓厥所及,丑父使公下,如華泉取飲而逃。韓厥獻丑父,郤獻子將戮之,呼曰:「自今無有代其君任患者,有一於此,將為戮乎!」郤子曰:「人不難以死免其君,我戮之不祥。赦之,以勸事君者。」此與紀信詐乘漢王之車,以免高祖者何異?晉宥丑父,而楚焚紀信。 【 楚焚紀信 「焚」,原作「楚」,涉上而誤,據稗海本改。】 項氏之不長也,宜哉!

 因讒賜金

張魏公貶零陵,有書數笈自隨,讒者謂其中皆與蜀士往來謀據西蜀之書。 【 皆與蜀士往來謀據西蜀之書 「西」,原作「四」,形近而誤,據稗海本改。】 高宗命遣人盡錄以來。 【 高宗命遣人盡錄以來 「遣人」,原作「遣之」,義不甚通,據稗海本改。】 臨軒發視,乃皆書冊,雖有尺牘,率皆憂國愛君之語。此外唯葛裘布衾,類多垢敝。上惻然曰:「張浚一貧如此哉!」乃遣使馳賜金三百兩。秦檜令宣言于外,謂賜浚死。門生從者聞之,垂泣告公。公曰:「浚罪固當死,若果如所傳,朝服拜命,就戮以謝國家可也,何以泣為?」問使者為誰,曰:「殿帥楊存中之子也。」公曰:「吾生矣。存中吾故部曲,朝廷誠欲誅浚,必不遣其子來。」已而使者拜於馬前,乃獲賜金之命。公之在秦也,開幕延賢,鑄銅為印,形跡似稍專,故有以來讒者之口。然反因此得以自明,又賴賜金以自活,天果不佑忠賢乎?

 世短意多

古詩云:「人生不滿百,常懷千歲憂。」而淵明以五字盡之,曰「世短意常多」是也。東坡云「意長日月促」,則倒轉陶句爾。

 茲為年

呂氏春秋云:「今茲美禾,來茲美麥。」註云:「茲,年也。」公羊傳云:「諸侯有疾曰負茲。」註云:「茲,新生草也。」一年草生一番,故以茲為年。古詩云:「為樂當及時,何能待來茲。」左氏傳「五稔」,杜詩「十暑岷山葛」,皆此意。

 落帽

桓溫雄猛蓋一時,賓僚相從燕賞,豈應有失禮於前者?孟嘉落帽,恐如禰正平褻服摻撾嫚侮曹瞞之意。陶淵明,嘉之甥也。為嘉作傳,稱其在朝仗正順, 【 在朝仗正順 「仗」,原作「伏」,稗海本作「仗」。案,逯欽立校注陶淵明集卷六作「仗」,原本蓋形近而誤,據改。又,稗海本脫「順」字。】 門無雜賓。則嘉亦一時之望,乃肯從溫,何也?溫嘗從容謂曰:「人不可無勢,我乃能駕馭卿。」亦頗有相靳之意。辛幼安九日詞云:「誰與老兵供一笑,落帽參軍華髮。 【 落帽參軍華髮 「參軍」,稗海本作「將軍」。案,孟嘉為桓溫參軍,見晉書卷九八桓溫傳,作「參軍」為是。】 莫倚忘懷,西風也解,點檢尊前客。淒涼今古,眼中三兩飛蝶。」意謂嘉不當從溫,故西風落其帽以貶之,若免冠然。

 四勝

周瑜赤壁、謝安淝水、寇萊公澶淵、陳魯公采石,四勝大略相似。杜牧云:「東風不與周郎便,銅雀春深鎖二喬。」意亦著矣。謝安圍棋別墅,真是矯情鎮物,喜出望外,宜其折屐。澶淵之役,畢士安有相公交取鶻崙官家之說,高瓊有好喚宰相來吟兩首詩之說,則當時策略,亦自可見。「天發一矢胡無酋」,荊公句意與杜牧同。采石之師,若非逆亮暴急嗜殺,自激三軍之變,亦未驅攘。是時亮雖遭戕,虜師北歸,紀律肅然,無一人叛亡,此豈易勝之師乎!朱文公曰:「謝安之於桓溫,陳魯公之於完顏亮,幸而捱得他死爾。」要之吳、晉乃天幸,宋朝真天助也。

 兵粟

張儀云:「兵不如者,勿與挑戰;粟不如者,勿與持久。」二語用兵者所當知。

 守城

守城必劫寨。劉信叔守順昌,以數千人摧兀朮數十萬眾,是劫寨之力也。守城不劫寨,是守死爾。

 三事相類 【 三事相類 諸本題作「籠東」。】

楚公子微服過宋,門者難之。其僕操箠而罵曰:「隸也不力!」門者出之。晉王廞之敗,沙門曇永匿其幼子華, 【 匿其幼子華 「幼」,原作「劫」,形近而誤,據諸本改。】 使提衣囊自隨。津邏疑之,永訶曰:「奴子何不速行!」捶之數十,由是得免。宇文泰與侯景戰河上,馬逸墜地,李穆見之,以策抶泰背曰:「籠東軍士,汝曹主何在,而尚留此!」追者不疑其為貴人,與之馬,與俱還。 【 與之馬與俱還 案,此句似追者與馬俱還,然考周書卷三0並北史卷五九李穆傳,非是。周書云:「敵人不疑是貴人,遂捨之而過。穆以馬授太祖,遂得俱免。」又,前李穆語「籠東軍士」,原本「籠東」下有夾注云:「上聲。」】 三事相類,若郭子儀殺羊而裴諝劾之,李愬進馬而溫造彈之, 【 李愬進馬而溫造彈之 考新、舊唐書溫造傳,溫造所劾當為「李祐」,原本及諸本均誤。】 亦此意也。

 范石湖使北

淳熙中, 【 淳熙中 原「淳熙」上有一「宋」字,蓋後人追加。書中類此者甚多,均依此例刪去,不再出校。】 范至能使北, 【 范至能使北 案,考宋史卷三八六范成大傳,成大字致能,此作「至能」,或俗書,或偶誤。又,「使北」,原作「北使」,係「使北」之誤倒,參稽本條標題及諸本改。】 孝宗令口奏金主,謂河南乃宋朝陵寢所在,願反侵地。 【 願反侵地 諸本作「願受侵地」。】 至能奏曰:「茲事至重, 【 茲事至重 諸本無「至重」二字。】 合與宰相商量, 【 合與宰相商量 「合」,諸本作「須」,與上句連讀為「茲事須與宰相商量」。】 臣乞以聖意諭之,議定乃行。」上首肯,既而宰相力以為未可,而聖意堅不回。至能遂自為一書,述聖語。至虜庭,納之袖中。既跪進國書,伏地不起。時金主乃葛王也,性寬慈,傳宣問使人何故不起。至能徐出袖中書,奏曰:「臣來時,大宋皇帝別有聖旨,難載國書,令臣口奏。 【 令臣口奏 「令」,原作「今」,形近而誤,據諸本改。】 臣今謹以書述,乞賜聖覽。」書既上,殿上觀者皆失色。至能猶伏地。再傳宣曰:「書詞已見,使人可就館。」至能再拜而退。虜中臣咸不平, 【 臣咸不平 「咸」,諸本作「或」。】 議羈留使人,而虜主不可。至能將回,又奏曰:「口奏之事,乞於國書中明報, 【 乞於國書中明報 「於」,諸本作「與」。】 仍先宣示,庶使臣不墮欺罔之罪。」虜主許之。報書云:「口奏之說,殊駭觀聽,事須審處,邦乃孚休。」既還,上甚嘉其不辱命。由是超擢,以至大用。至能在燕京會同館,守吏微言有羈留之議,乃賦詩曰:「萬里孤臣致命秋,此身何止一漚浮。 【 此身何止一漚浮 「漚浮」,諸本作「浮漚」。】 提攜漢節同生死,休問羝羊解乳不。」

 常調官

范文正公云:「常調官好做,家常飯好喫。」余謂人能甘於喫家常飯,然後甘於做常調官。

 天象

鄭注召對浴堂門,彗長三尺;韓琦賜第集英殿,雲見五色。君子小人之進,天象昭昭如此。

 官省錢

五代史:漢王章為三司使,征利剝下。緡錢出入,元以八十為陌,章每出錢陌,必減其三,至今七十七,為官省錢者,自章始。然今官府於七十七之中,又除頭子錢五文有奇,則愈削於章矣。

 民兵

唐初,蕭銑據荊襄,敗於李靖,諸郡皆降,而所召援兵至者猶十萬人。李煜據江南,其亡也,亦有援兵十數萬。本朝靖康之禍,勤王之師,至者絕少。縱有之,率皆望風奔潰,不敢向賊發一矢。蓋五代以前,兵寓於農,素習戰鬥,一呼即集。本朝兵費最多,兵力最弱,皆緣官自養兵。紹興中,張魏公在川陝,奏以王庶帥興元,制置利、夔兩路軍事。於興、洋、金、蓬、開、達諸州,令縣選彊壯。兩丁取一,三丁取二, 【 三丁取二 各本均作「五丁取二」。案,宋史卷三七二王庶傳作「三丁取二」,對勘上文,當是,據改。】 戶與免物力錢二百五十千。五十人為一隊,置隊長。 【 置隊長 諸本無「置隊」二字,「長」字與上句連讀為「五十人為一隊長」。】 以知縣為軍正,尉為軍副。月閱於縣,春秋閱於郡。不半月, 【 不半月 原本與諸本同。案,宋史卷三七二王庶傳作「不半年」,似於義為長。】 有兵二十萬。乾道初,宿亳之役,禁旅多出征,江上之備空虛。陳福公首獻民兵之策,及登庸,亟欲推行,會罷相,遂格。然兩淮已用其法,而荊襄尤有成規。開禧用兵,禁旅多敗,而兩淮山水寨萬弩手率有功,特為官軍所嫉,無以慰其心盡其力耳。丙寅,虜大舉南牧,圍安、襄以撼荊、鄂。宣司檄召諸處兵,與湖北義勇俱往救。諸郡兵不待見敵而潰,所過鈔略,甚於戎寇。獨義勇隨其帥進退,不敢有秋毫犯,蓋顧其室家門戶故也。張宣公帥荊州,與朱文公書云:「郭杲嘗獻緩急保江之策,某折之曰: 【 某折之曰 「某」,原作「其」,形近而誤,據諸本改。】 『劉信叔、劉共父皆嘗有此論,真謬計也。縱賊入肝脾裏,何以為國?上付公以北門,當盡力報國,要軍要糧, 【 要軍要糧 「軍」,原作「共」,義不可通,據諸本並依文意改。】 此間當應副,事苟不濟,守臣仗節而死爾。』郭聞之悚然。某之所恃者,有義勇二萬六千人也。」

 文鑑

孝宗命呂成公詮擇國朝文章, 【 詮擇國朝文章 「詮擇」,寬文本作「銓擇」。案,宋史卷四三四呂祖謙傳亦作「銓擇」,似是。】 成公盡繙三館之儲,踰年成編,賜名文鑑。周益公承制譔序云:「建隆、雍熙之際,其文偉;咸平、景德之際,其文博;天聖、明道之詞古;熙寧、元祐之詞達。雖體制互興,源流間出,而氣全理正,其歸則同。」成公為此書,朱文公、張宣公殊不以為然,謂伯恭無意思承當, 【 伯恭無意思承當 「無」,諸本作「先」,誤,作「無」為是。】 此事便好截下,因以發明人主之學。昔溫公作資治通鑑,可謂有補治道,識者尚惜其枉費一生精力,況文鑑乎?

 辛幼安詞

辛幼安晚春詞云: 【 晚春詞 汲古閣景宋鈔本稼軒詞甲集及趙聞禮陽春白雪並題作「長恨」,黃昇花菴詞選題作「暮春」,草堂詩餘題作「春晚」。】 「更能消、幾番風雨,匆匆春又歸去。惜春長恨花開早,何況亂紅無數。 【 何況亂紅無數 「亂紅」,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卷一作「落紅」。】 春且住。見說道、天涯芳艸迷歸路。怨春不語。算只有殷勤,畫簷蛛網,盡日惹飛絮。長門事,準擬佳期又誤。娥眉曾有人妒。千金縱買相如賦,脈脈此情誰訴?君莫舞,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!閑愁最苦。休去倚危欄,斜陽正在,煙柳斷腸處。」詞意殊怨。「斜陽」、「煙柳」之句,其與「未須愁日暮,天際乍輕陰」者異矣。使在漢唐時,甯不賈種豆種桃之禍哉!愚聞壽皇見此詞,頗不悅。然終不加罪,可謂至德也已。 【 可謂至德也已 「至」,諸本作「盛」。】 其題江西造口詞云:「鬱孤臺下清江水,中間多少行人淚。西北是長安, 【 西北是長安 稼軒詞編年箋注作「西北望長安」。】 可憐無數山。青山遮不住,畢竟東流去。江晚正愁予,山深聞鷓鴣。」蓋南渡之初,虜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,不及而還。幼安因此起興。 【 幼安因此起興 「因」,諸本作「自」。】 「聞鷓鴣」之句,謂恢復之事,行不得也。又寄丘宗卿詞云: 【 寄丘宗卿詞 「丘」,原誤作「兵」,據諸本並宋史卷一五七丘傳改。又,稼軒詞編年箋注卷六此詞題作「京口北固亭懷古」。】 「千古江山,英雄無覓, 【 英雄無覓 南都院本、謝校本無「英雄」二字。】 孫仲謀處。舞榭歌臺,風流總被,雨打風吹去。斜陽艸樹,尋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想當年鐵馬, 【 想當年鐵馬 稼軒詞編年箋注「鐵馬」上有「金戈」二字。】 氣吞萬里如虎。元嘉草草, 【 元嘉草草 原本及諸本均作「元家子草草」,義不可通,據稼軒詞編年箋注改。】 封狼居胥,贏得倉皇北顧。四十三年,望中燈火, 【 望中燈火 稼軒詞編年箋注作「望中猶記」。】 猶記揚州路。 【 猶記揚州路 稼軒詞編年箋注作「烽火揚州路」。又,「揚州」,原誤作「楊州」,據諸本改。】 可堪回首,佛貍祠下,一片神鴉社鼓。憑誰問:廉頗老矣,尚能飯不?」此詞集中不載,尤雋壯可喜。朱文公云:「辛幼安、陳同甫,若朝廷賞罰明,此等人皆可用。」

 大人

古今稱大人,其義不一。 【 其義不一 「義」,原作「儀」,於義不可通,據諸本改。】 左氏傳:子服昭子曰: 【 子服昭子 考左傳人名,惟見「子服子」、「子服昭伯」等,並無名「子服昭子」者。又,下引「夫必多有是說」之語,見於左傳昭公十八年,為閔子馬所言,非「子服昭子」者言。】 「夫必多有是說,而後及其大人。」孟子曰:「有大人之事,有小人之事。」此以位言也。所謂王公,大人是也。孟子曰:「養其大者為大人。」昌黎王適墓誌曰:「翁大人不疑。」此以德望言也。所謂大人,君子是也。若易之「利見大人」,則兼德位而言之。今人自稱其父曰「大人」。然疏受對疏廣曰:「從大人議。」則叔父亦可稱大人。范滂將就誅, 【 范滂將就誅 「范」字諸本脫。】 與母訣曰:「大人割不忍之愛。」則母亦可稱大人。

 利市

俗語稱利市,亦有所祖。左氏傳:鄭人盟商人之辭曰:「爾無我叛,我無強賈,爾有利市寶賄,我勿與知。」

 誠齋謁紫巖

楊誠齋為零陵丞,以弟子禮謁張魏公。時公以遷謫故,杜門謝客。南軒為之介紹,數月乃得見。因跪請教,公曰:「元符貴人,腰金紆紫者何限,惟鄒至完、 【 鄒至完 考宋史卷三四五鄒浩傳,鄒浩字志完,此作「至完」,或俗書,或偶誤。】 陳瑩中姓名與日月爭光。」誠齋得此語,終身厲清直之操。 【 終身厲清直之操 「清直」,原作「直清」,於義未妥,疑倒置,據諸本改。】 晚年退休,悵然曰:「吾平生志在批鱗請劍,以忠鯁南遷,幸遇時平主聖。老矣,不獲遂所願矣!」立朝時,論議挺挺。 【 論議挺挺 「議」,諸本作「諫」。】 如乞用張浚配享,言朱熹不當與唐仲友同罷,論儲君監國,皆天下大事。孝宗嘗曰:「楊萬里直不中律。」光宗亦曰:「楊萬里也有性氣。」故其自贊云:「禹曰也有性氣,舜云直不中律。自有二聖玉音,不用千秋史筆。」

 前輩勤學

胡澹庵見楊龜山,龜山舉兩肘示之曰:「吾此肘不離案三十年,然後於道有進。」張無垢謫橫浦,寓城西寶界寺。其寢室有短,每日昧爽,輒執書立窗下, 【 輒執書立窗下 「執」,諸本作「抱」。】 就明而讀,如是者十四年。洎北歸,窗下石上,雙趺之跡隱然,至今猶存。前輩為學,勤苦如此。然龜山蓋少年事,無垢乃晚年,尤難也。

 仕宦歸故鄉

歐陽公居永豐縣之沙溪,其考崇公葬焉, 【 其考崇公葬焉 「崇公」,原作「宗公」。案,歐陽脩之父贈為崇國公,「宗」當是「崇」之形誤,據諸本改。】 所謂瀧岡阡是也。厥後奉母鄭夫人之喪歸合葬,載青州石鐫阡表。石綠色,高丈餘,光可鑑,阡近沙山太守廟。襄事禱于廟,祝板猶存。曰:「大事有日,陰雲屢興,假以三日之晴,則拜神之賜,其敢忘報!」執政得立功德寺,公素排佛教,雅不欲立寺。崇公諱觀,又不可立觀,乃立青陽宮。然公自葬鄭夫人之後,不復歸故鄉。其作吉州學記云:「幸餘他日,因得歸榮故鄉。將見吉之士, 【 將見吉之士 歐陽文忠公全集居士集卷三九吉州學記於此句上有「而謁於學門」一句,原本及諸本無。】 皆道德明秀,而可為公卿。問於其俗,而婚喪飲食,皆中禮節。入於其里,而長幼相孝,慈於其家。 【 慈於其家 諸本於「慈」下有一「觀」字,「慈」字與上句連讀。原本及居士集均無「觀」字。案,歐陽脩之父諱「觀」,則歐文中斷無書「觀」之理,「觀」之理,「觀」字當係後人衍入。】 行於其郊,而少者扶其羸老,壯者代其負荷於道路。然後樂學之道成,而得時從先生耆老,席于眾賓之後,聽鄉樂之歌,飲獻酬之酒,而以詩頌天子太平之功。周覽學舍, 【 周覽學舍 「周」,原作「固」,於義不可通,諸本及居士集均作「周」。「固」當係形近而誤,據改。】 思詠李侯之遺愛,不亦美哉!」雖有此言,而迄不踐。樂穎昌山水,作思穎詩,退休竟卜居焉。前輩議其無回首敝廬、息間喬木之意。近時周益公歸休,尹直卿以詩賀之云:「六一先生薄吉州,歸田去作穎昌游。我公不向螺江住,羞殺青原白鷺洲。」

 鐵拄杖

壽皇在宮中,常携一漆拄杖,宦官宮妾莫得睨視。嘗游後苑,偶忘攜焉,特命小黃門取之。二人竭力曳以來,蓋精鐵也。上方有意中原,故陰自習勞苦如此。

 蘇黃遺文

東坡贊文與可梅竹石云:「梅寒而秀,竹瘦而壽,石醜而文,是為三益之友。」席子擇遭喪,山谷憐其貧,糾合同志者助之,其辭云:「富者不仁,理難共語,仁者不富,埶難獨成。 【 埶難獨成 「埶難」,諸本作「孰能」。案,「埶難獨成」與前句「理難共語」相對為文,故諸本作「孰能」誤。】 也。願與諸君同力振之。」二帖余皆見其真跡,坡、谷集所不載。#百足之蟲,至死不僵,以扶之者

 池鷗

太學蘊道齋有小池,忽一鷗飛來,容與甚久。一同舍生題詩云:「朝來池上有斯事,火急報教同舍知,昨夜雨餘春水滿,白鷗飛下立多時。」讀者賞其醞藉。

鶴林玉露卷之二 甲編

 大承氣湯

周益公參大政,朱文公與劉子澄書云:「如今是大承氣證,渠下四君子湯,雖不為害,恐無益於病爾。」嗚呼!以乾淳之盛,文公猶恨當國者不用大承氣湯,況下於乾淳者乎!然歷考往聖,如孔子相魯,而下大承氣湯,固是對證。大舜繼堯,亦不免下大承氣湯。信矣,文公之為名言也。益公初在後省,龍大淵、曾覿除閣門,格其制不下,奉祠而去, 【 奉祠而去 「祠」,原作「詞」。案,宋史卷三九一周必大傳記此事有「必大格不行,遂請祠去」語,今參據諸本改作「祠」。】 十年不用,天下高之。後入直翰林,覿以使事還,除節鉞,人謂公必不草制,而公竟草之。其詞云:「八統馭民,敬故在尊賢之上。」宜其不敢用大承氣湯也。

 魯隱公攝

歐陽子曰:「隱公非攝也,使隱果攝,則春秋不稱公。春秋稱公,則隱公非攝,無疑也。」此論未然,春秋雖不書隱公居攝,而於兩書仲子之事,自隱然可見。夫母以子貴,世俗之情也。使桓不將立,則仲子特一生公子之妾耳,周王何為而歸其賵,魯國何為而考其官?今也歸賵而不嫌瀆亂之譏,考官而加嚴事之禮,徒以桓之將為君也。桓將為君,則隱之攝著矣。或曰,隱攝則何以稱公?東坡曰:「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,故不稱王。隱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,故稱公。史有諡,國有廟,春秋獨得不稱公乎?」此論亦未然,周公之攝也,誥命之際曰「周公曰」、「王若曰」,曷嘗自稱王乎?竊意魯史舊文,必著隱公攝位之實,去攝而書公,乃仲尼之特筆,一以著隱之不當遜,一以著桓之不當立,二者皆非也。 【 二者皆非也 「非」,原本作「罪」,諸本作「非」,義皆可通,然似以作「非」為長,據改。】 歐公論隱公、趙盾、許止事,皆未明春秋之旨。春秋之所以為春秋者,正當顯微闡幽,若但直書其事,則夫人能之矣,何為游、夏不能措一辭哉!

 姦富

本富為上,末富次之,姦富為下。今之富者,大抵皆姦富也,而務本之農,皆為僕妾於姦富之家矣。嗚呼,悲夫!

 貨色

一顧傾城,再顧傾國,色也。大者傾城,下者傾鄉,富也。貨色之不祥如此哉!

 孫吳

吳子之正,孫子之奇,兵法盡在是矣。吳子似論語,孫子似孟子。

 子弟為幹官

朱文公與慶國卓夫人書云:「五哥嶽廟, 【 五哥嶽廟 諸本無「嶽廟」二字。案,考晦庵先生朱文公全集卷三七與慶國卓夫人書,於「五哥嶽廟」下尚有「近自春中以來,頓減遊燕,復近書冊……」數語,此處未引,遂覺難通。】 聞尊意欲為五哥經營幹官差遣,某切以為不可。 【 某切以為不可 「切」,朱集作「竊」,似是。】 人家子弟多因此壞卻心性,蓋其生長富貴,本不知艱難,一旦仕宦,便為此官,逐司只有使長一人可相拘轄,又多寬厚長者,不欲以法度見繩。上無職事了辦之責,下無吏民竊伺之憂。 【 下無吏民竊伺之憂 「竊伺」,諸本作「繫縶」,朱集作「窺伺」。】 而州縣守令,埶反出己下,可以陵轢,故後生子弟為此官者,無不傲慢縱恣,觸事懵然。愚意以為可且為營一稍在人下職事、喫人打罵差遣, 【 稍在人下職事喫人打罵差遣 朱集於「職事」上有一「有」字,於義較勝。】 乃所以成就之。若必欲與求幹官,乃是置之有過之地,誤其終身。」前輩愛人以德,至於如此。卓夫人乃少傅劉公子羽之妃,樞密共父之母,五哥即平甫,朱與劉蓋姻婭。初,文公之父韋齋疾革,手自為書,以家事屬少傅。韋齋歿,文公年十四,少傅為築室於其里,俾奉母居焉。少傅手書與白水劉致中云:「於緋溪得屋五間,器用完備,又於七倉前得地,可以樹,有圃可蔬,有池可魚,朱家人口不多,可以居。」文公視卓夫人猶母云。

 筭子

五代史:漢王章不喜文士,嘗語人曰:「此輩與一把筭子,未知顛倒,何益於國!」筭子,本俗語,歐公據其言書之,殊有古意。溫公通鑑改作「授之握筭,不知縱橫」,不如歐史矣。

 農圃漁樵

農圃家風,漁樵樂事,唐人絕句模寫精矣。余摘十首題壁間,每菜羹豆飯飽後,啜苦茗一盃,偃臥松窗竹榻間,令兒童吟誦數過,自謂勝如吹竹彈絲。今記於此:韓偓云:「聞說經旬不啟關,藥窗誰伴醉開顏。夜來雪壓村前竹,剩看溪南幾尺山。」 【 剩看溪南幾尺山 「看」,全唐詩卷六八一此詩作「見」。】 又云:「萬里清江萬里天,一村桑柘一村煙。漁翁醉著無人喚,過午醒來雪滿船。」長孫佐輔云:「獨訪山家歇還涉,茅屋斜連隔松葉。主人聞語未開門,繞籬野菜飛黃蝶。」薛能云:「邵平瓜地接吾廬,穀雨乾時偶自鋤。 【 穀雨乾時偶自鋤 「乾」,原作「晴」,據諸本並全唐詩卷五六一改。】 昨日春風欺不在, 【 昨日春風欺不在 「日」,諸本作「夜」。】 就床吹落讀殘書。」韋莊云:「南鄰酒熟愛相招,蘸甲傾來綠滿瓢,一醉不知三日事,任他童稚作漁樵。」杜荀鶴云:「山雨溪風捲釣絲,瓦甌蓬底獨斟時。醉來睡著無人喚,流下前灘也不知。」陸龜蒙云:「雨後沙虛古岸崩,漁梁移入亂雲層。 【 漁梁移入亂雲層 「移」,諸本作「」。】 歸時月落汀洲暗, 【 歸時月落汀洲暗 「落」,全唐詩卷六二八作「墮」。】 認得妻兒結網燈。」 【 認得妻兒結網燈 「妻兒」,諸本作「山妻」。】 鄭谷云:「白頭波上白頭翁,家逐船移浦浦風。一尺鱸魚新釣得,兒孫吹火荻花中。」李商隱云:「城郭休過識者稀,哀猿啼處有柴扉。滄江白石漁樵路,薄暮歸來雨濕衣。」 【 薄暮歸來雨濕衣 玉谿生詩集箋注卷三訪隱者不遇成二絕作「日暮歸來雨滿衣」。】 張演云:「鵝湖山下稻粱肥,豚柵雞栖對掩扉。桑柘影斜春社散,家家扶得醉人歸。」

 柳詩

唐人柳詩云:「水邊楊柳綠煙絲,立馬煩君折一枝。惟有春風最相惜,殷勤更向手中吹。」朱文公每喜誦之,取其興也。

 進青魚

宋文帝時,司徒義康顓總朝權,四方饋遺,皆以上品薦義康,而以次品供御。上嘗冬月啖柑,嘆其形味並劣,義康曰:「今年柑殊有佳者。」遣人還東府取柑,大供御者三寸。上寖不能平,義康旋以罪廢。唐代宗謂李泌曰:「路嗣恭獻琉璃盤九寸,乃以徑尺者遺元載,須其至議之。」賴泌一言,嗣恭免罪,而元載竟誅。呂許公不肯多進淮白魚,蓋懲此也。秦檜之夫人,常入禁中。顯仁太后言近日子魚大者絕少。夫人對曰:「妾家有之,當以百尾進。」歸告檜,檜咎其失言,與其館客謀,進青魚百尾。顯仁拊掌笑曰:「我道這婆子村,果然!」蓋青魚似子魚而非,特差大耳。觀此,賊檜之姦可見。 【 觀此賊檜之姦可見 原無此句,據諸本補。】

 郎當曲

魏鶴山天寶遺事詩云:「紅錦綳盛河北賊,紫金盞酌壽王妃。弄成晚歲郎當曲,正是三郎快活時。」俗所謂「快活三郎」者,即明皇也。小說載,明皇自蜀還京,以駝馬載珍玩自隨,明皇聞駝馬所帶鈴聲,謂黃幡綽曰:「鈴聲頗似人言語。」幡綽對曰:「似言三郎郎當,三郎郎當也。」明皇愧且笑。

 劉錡贈官制

逆亮窺江,劉錡已病, 【 劉錡 原誤作「劉鑄」 據下文並據諸本改。】 亦同扞禦。未幾,亮殲,錡亦殂,特贈太尉。 【 特贈太尉 宋史卷三六六劉錡傳記錡追贈為「開府儀同三司」。】 周益公行詞云:「岑彭殞而公孫亡,諸葛死而仲達走。雖成功有命,皆莫究於生前;而遺烈在人,可徐觀於身後。」讀者服其的切。益公常舉似謂楊伯子曰:「起頭兩句,須要下四句議論承貼, 【 須要下四句議論承貼 「句」,諸本作「字」。】 四六特拘對耳,其立意措詞,貴於渾融有味,與散文同。」

 廬州之變

紹興中,劉光世在淮西,軍無紀律。張魏公為都督,奏罷之,命參謀呂祉住廬州節制。 【 命參謀呂祉住廬州節制 「住」,諸本作「往」。】 光世頗得軍心,祉,儒者,不知變,繩束頓嚴,諸軍忿怨。統制酈瓊率眾縛祉,渡淮歸劉豫。魏公方宴僚佐,報忽至,滿座失色。公色不變,徐曰:「此有說,第恐虜覺耳。」因樂飲至夜分,乃為蠟書,遣死士持遺瓊,言「事可成,成之,不可,速全軍以歸」。虜得書,疑瓊,分隸其眾, 【 分隸其眾 「分」,原作「公」,義不可通,據諸本改。】 困苦之,邊賴以安。南軒言:「符離之役,諸軍皆潰,唯存帳下千人。某終夕徬徨,而先公方熟寢,鼻息如雷。先公心法,如何可學!」

 無極太極

游誠之,南軒高弟。嘗言:「易有太極,而周子加以無極,何也?試即吾心驗之,方其寂然無思,萬善未發,是無極也。雖云未發,而此心昭然,靈源不昧,是太極也。」聞者服其簡明。其詩亦可愛,如「春風未肯催桃李,留得籬淺淡香」,「平生意思春風裏,信手題詩不用工」,「閒處漫憂當世事, 【 閒處漫憂當世事 「憂」,諸本作「游」。】 靜中方識古人心」,皆有味。

 薛客

齊封田嬰於薛,號靖郭君,專齊之權。嘗欲城薛,客謂曰:「君不聞海大魚乎?網不能止, 【 網不能止 「止」,諸本作「上」。案,戰國策齊策載此亦作「網不能止」,姚宏注云:「止,禁。」作「上」者當係形訛。】 鉤不能牽,碭而失水,則螻蟻制焉。今齊亦君之水也,君長有齊,奚以薛為?苟有失齊, 【 苟有失齊 「有」,原作「為」,諸本作「有」,作「有」義長,據改。】 雖隆薛之城至於天,庸足恃乎!」乃不果城。董卓積金帛於郿塢,曰:「事成,雄據天下,事不成,守此塢足矣。」人之智愚相遠乃如此。

 能言鸚鵡

上蔡先生云:「透得名利關,方是小歇處。今之士大夫何足道,真能言之鸚鵡也。」朱文公曰:「今時秀才, 【 今時秀才 「今時」,原作「時文」,義不可通,據諸本並寬文本改。】 教他說廉,直是會說廉,教他說義,直是會說義,及到做來,只是不廉不義。」此即所謂能言鸚鵡也。夫下以言語為學,上以言語為治,世道之所以日降也,而或者見能言之鸚鵡,乃指為鳳凰鸑鷟,惟恐其不在靈臺靈囿間,不亦異乎?

 賀雪表

黃伯庸代宰相賀雪表云:「招來眾彥,無晝臥洛陽之人;激勵三軍,有夜入蔡州之志。」詞意壯切,真宰相事也。李公甫表云:「漢使嚙氈,未必得匈奴之要領;楚軍挾纊,惟當堅祈父之爪牙。」語雖巧,頗牽彊。

 漢宮詩

唐李商隱漢宮詩云: 【 漢宮詩 玉谿生詩集箋注此詩題作「漢宮詞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「青雀西飛竟未回,君王猶在集靈臺。 【 君王猶在集靈臺 「猶」,玉谿生詩集箋注作「長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侍臣最有相如渴,不賜金莖露一杯。」譏武帝求仙也。言青雀杳然不回,神仙無可致之理必矣,而君王未悟,猶徘徊臺上,庶幾見之,且胡不以一物驗其真妄乎?金盤盛露,和以玉屑,服之可以長生,此方士之說也。今侍臣相如,正苦消渴,何不以一盃賜之,若服之而愈,則方士之說,猶可信也,不然,則其妄明矣。二十八字之間,委蛇曲折,含不盡之意。

 夜績

漢食貨志云:「冬,民既入,婦人相從夜績, 【 婦人相從夜績 考漢書食貨志,「婦人」下當有「同巷」二字。】 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。」注謂每日又得半夜,為四十五日也。然則農之宵爾索綯,儒之短檠夜誦,豈可少哉!胡澹庵書遺從子維寧曰:「古之君子,學欲其日益,善欲其日加,德欲其日起,身欲其日省,體欲其日彊,行欲其日見,心欲其日休,道欲其日章。以為未也。」又曰:「日知其所亡,日見其所不見,一日不使其窮俛焉。 【 一日不使其窮俛焉 「窮俛」,諸本作「躬怠」。】 其愛日如是足矣,猶以為未也,必時習焉,無一時不習也。必時敏焉,無一時不敏也。必時術焉,無一時不術也。必時中焉,無一時不中也。其競時如是,可以已矣,猶以為未也,則曰夜者日之餘也,吾必繼晷焉,燈必親,薪必然,膏必焚,燭必秉,蠟必濡,螢必照,月必帶,雪必映,光必隙,明必借,暗則記。嗚呼!如此極矣,然而君子人曰,終夜不寢,必如孔子,雞鳴而起,必如大舜,坐以待旦,必如周公,然則何時而已耶?范寧曰:『君子之為學也,沒身而已矣。』」

 狐裘障泥

晏子一狐裘三十年,長孫道生一熊皮障泥數十年,蓋貴而能儉。若淵明「十年著一冠」,則言其貧也。

 心脈

敖器之善察脈,嘗言心脈要細、緊、洪,備此三者,大貴大賢也。趙季仁舉似謂余曰:「此非論脈,乃是論學。」余曰:「小心翼翼,細也。務時敏,緊也。有容乃大,洪也。」季仁曰:「正是如此。」

 吾翁若翁

漢高祖謂項羽曰,「吾翁即若翁」,此語理意甚長。左氏傳:齊敗于鞍,晉人欲以蕭同叔子為質,齊人曰:「蕭同叔子者,非他,寡君之母也。若以匹敵,則亦晉君之母也。」孟子曰:「殺人之父者,人亦殺其父。然則非自殺之,一間耳。」高祖之語,與此暗合。史謂不修文學,而性明達, 【 性明達 「明」,諸本作「特」。】 此類是也。項羽迄不殺太公,有感於斯言矣。乃知鷙猛之人,胸中未嘗無天理,特在於有以發之耳。

 呂惠卿表

「九金聚粹,共圖魑魅之形;孤劍埋光,尚負斗牛之氣。」此呂惠卿表也。邪人指正人為邪如此,人主于何以辨之?

 世事翻覆

衛青少服役平陽公主家,後為大將軍,貴顯震天下。公主仳離擇配,左右以為無如大將軍。公主曰:「此我家馬前奴也,不可。」已而遍擇群臣,貴顯無踰大將軍者,迄歸大將軍。丁晉公起甲第,鉅麗無比。軍卒楊杲宗躬負土之役,勞苦萬狀。後杲宗以外戚起家,晉公得罪貶海上,朝廷以其第賜杲宗,居之三十年。世事翻覆,何所不有! 【 何所不有 諸本作「如此」,屬上。】 楊誠齋詩云: 【 楊誠齋詩云 諸本作「古詩云」。考楊萬里朝天集載此詩,題作「行路難」,作「古詩」者誤。】 「君不見河陽花,今如泥土昔如霞。又不見武昌柳,春作金絲秋作帚。人生馬耳射東風,柳色桃花卻長久。秦時東陵千戶侯,華蟲被體腰蒼璆。漢初沛邑刀筆吏,折腰如磬頭搶地。蕭相厥初謁邵平,中庭百拜百不應。邵平後來謁蕭相,故侯一拜一惆悵。萬事反覆何所無,二子豈是大丈夫!窮通流坎皆偶爾,摶扶未必賢搶榆。 【 摶扶未必賢搶榆 「榆」,原作「揄」。案,「搶榆」蓋用莊子逍遙遊「我決起而飛,搶榆枋」典,作「揄」者誤,據改。】 華胥別是一天地,醉鄉何嘗有生死,儂欲與君歸去來,千愁萬恨付一盃。」

 二蘇

朱文公云:「二蘇以精深敏妙之文,煽傾危變幻之習。」又云:「早拾蘇張之緒餘,晚醉佛老之糟粕。」余謂此文公二十八字彈文也。自程蘇相攻,其徒各右其師。孝宗最重大蘇之文,御製序贊,特贈太師, 【 特贈太師 諸本無此四字。案,永樂大典卷三四0一引同原本。】 學者翕然誦讀。 【 學者翕然誦讀 「學者」,諸本作「太學」。案,永樂大典同上卷引同原本。】 所謂人傳元祐之學,家有眉山之書,蓋紀實也。文公每與其徒言,蘇氏之學,壞人心術,學校尤宜禁絕。編楚辭後語,坡公諸賦皆不取,惟收胡麻賦, 【 胡麻賦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題作「服胡麻賦」。】 以其文類橘頌。編名臣言行錄,於坡公議論,所取甚少。

 了翁孫女

陳了翁日與家人會食,男女各為一席,食已,必舉一話頭,令家人答。一日問曰:「並坐不橫肱,何也?」其孫女方七歲,答曰:「恐妨同坐者。」

 達賢錄

魏鶴山云:「某嘗以呂文穆夾袋冊,韓忠獻甲乙丙丁集,呂正獻掌記,曾宣靖雌黃公議,司馬公薦士編,陳密學章稿,范文獻手記,近世虞忠肅翹材館錄之類,粹為一編,名達賢錄,亦使士大夫識得行己用世規模,須是推誠心,布公道,集謀慮,廣忠益,不惟資人輔己,濟一旦之用。往往居德養才,流風所被,薰習演迤,逮乎數世,乃是先知先覺職分當然。」鶴山此論可謂任重道遠。然薦士非難,識士為難。卞和之識玉,九方皋之識馬,此豈有法之可傳哉!若識鑒未至,徒以偏駁錮滯之意見,稱量摸索,其不為王荊公者幾希!荊公嘗曰:「當今可望者,惟呂惠卿一人。」又曰:「章子厚才極高,但為流俗所毀耳。」嗚呼!翹材之所延,夾袋之所載,使盡如荊公之選掄,則是蛇虺之淵,虎狼之藪也,其流毒可勝道哉!故量足以容君子,識足以辨小人,可以為大臣矣。

 大算數

有日者謁黃直卿,云善算星數,知人禍福。直卿曰:「吾亦有個大算數,書曰:『惠迪吉,從逆凶。作善,降之百祥,作不善,降之百殃。』大學曰:『言悖而出者,亦悖而入。貨悖而入者,亦悖而出。』此箇數,亙古今不差,豈不優於子之算數乎?」

 論菜

真西山論菜云:「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,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。」余謂百姓之有此色,正緣士大夫不知此味。若自一命以上至於公卿,皆是咬得菜根之人,則當必知其職分之所在矣,百姓何愁無飯喫。 【 百姓何愁無飯喫 「飯」,原誤作「飲」,據諸本改。】

 晚學

高適五十始為詩,為少陵所推。老蘇三十始讀書,為歐公所許。功深力到,無早晚也。聖賢之學亦然,東坡詩云:「貧家淨掃地,貧女巧梳頭。下士晚聞道,聊以拙自修。」朱文公每借此句作話頭,接引窮鄉晚學之士。

 九日詩

徐淵子九日詩云:「衰容不似秋容好,坐上誰憐老孟嘉?牢裹烏紗莫吹卻,免教白髮見黃花。」時一朝士和云:「呼兒為我整烏紗,不是無心學孟嘉,要摘金英滿頭插, 【 要摘金英滿頭插 「頭」,原作「朝」,誤,今據諸本並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改。】 明朝還是過時花。」二詩興致皆佳,未易優劣。

 好人好事

豫章旅邸,有題十二字云:「願天常生好人,願人常做好事。」鄒景孟表而出之,以為奇語。吾鄉前輩彭執中云:「住世一日,則做一日好人;居官一日,則做一日好事。」亦名言也。

 盜賊脫身

自古盜賊,如黃巢、儂智高,敗績之後,皆能脫身自免。巢髡髮為僧,題詩自贊,有「鐵衣著盡著僧衣」之句,智高敗後,惟金龍衣在,或謂入海,或謂奔大理國。淳熙間,江湖茶商相挺為盜, 【 相挺為盜 「挺」,案文義似當作「鋌」。】 推荊南茶駔賴文政為首。文政多智,年已六十,不從曰:「天子無失德,天下無他釁,將以何為?」 【 將以何為 「以」,諸本作「欲」。】 群兇不聽,以刃脅之,黽勉而從。文政知事必不集,陰求貌類己者一人,曰劉四,以煎油糍為業,使執役左右。辛幼安為江西憲,親提死士與之角。困屈請降,文政先與渠魁數人來見,約日束兵。既退,謂其徒曰:「辛提刑瞻視不常,必將殺我。」欲遁去,其徒不可。則曰:「甯斷吾首以降,死先後不過數日耳。」其徒又不忍,乃斬劉四之首,使偽為己首以出,而文政竟遁去,官軍迄不知其首級之偽也。

 制詞失體

嘉定間, 【 嘉定 原誤作「喜定」,今改。】 加史丞相實封,制云:「天欲治,舍我誰也,負孟軻濟世之才;民不被,若己推之,挺伊尹佐王之略。」用經句而帖妥,然過諛失體。勳德如韓魏公,荊公草加官制不過曰:「保茲天子,進無浮實之名;正是國人,退有顧言之行。」或謂荊公素不滿於魏公,故無甚褒之詞,非也,王言之體當然耳。

鶴林玉露卷之三 甲編

 慶元侍講

慶元初,趙子直當國,召朱文公為侍講。文公欣然而至,積誠感悟,且編次講義以進。寧宗喜,令點句以來。他日文公請問, 【 他日文公請問 「文公」二字原無,據稗海本補。】 上曰:「宮中常讀之,大要在求放心耳。」 【 大要在求放心耳 「求」,原誤作「來」,據諸本改。】 公因益推明其說曰:「陛下既知學問之要,願勉彊而力行之。」退謂其徒曰:「上可與為善,若常得賢者輔導,天下有望矣。」然是時,韓侂冑自謂有夾日之功,已居中用事。公因進對面諫,又約吏部侍郎彭子壽請對,面發其姦。 【 面發其姦 「面」,原誤作「白」,據諸本改。】 且以書白趙丞相,云當以厚賞酬其勞,勿使干預朝政。侂冑於是謀逐公。忽一日御批云:「朕閔卿耆老,當此隆冬,難立講,已除卿宮觀。」內侍王德謙徑遣付下,宰相執奏,臺諫給舍爭留, 【 臺諫給舍爭留 「留」,諸本作「疏」。】 皆不從。時子壽出護使客,回則公已去矣,即上章攻侂冑云:「昔元符間,向宗良兄弟止緣交通賓客, 【 止緣交通賓客 「止」,原誤作「上」,據諸本改。】 漏泄機密,陳瓘抗章劾之。謂自古戚里侵權,便為衰世之象,外家干政,即是亡國之本。亦如州縣之政,只要權出守令,若子弟親戚交通關節,則姦人鼓舞,良民怨咨。如瓘此言,不可不察。今侂冑所為,不止如宗良,而朝無陳瓘,莫能出力排之。在太上皇朝,始用姜特立,大臣尚能逐之使去。後用袁佐,諫官尚能論之使懼。不謂陛下初政清明,有臣如此,乃無一人敢出一語,則其聲埶可知矣。」上甚嘉納,謂宰相曰:「侂冑是朕親戚,龜年是朕舊學,極是難處。」宰相進兩留之說,且謂龜年性剛,乞宣諭留之。上曰:「此人質直,兼是隨龍舊僚,四人兩人罷,一人憂去,只有龜年,有事肯來說,如此區處甚好。」其晚忽降省劄,直批彭龜年予郡,宰相亦不知也,自是眾君子皆逐矣。上始初雖為侂冑所誤,然三十一年敬仁勤儉如一日。天文示變,齋心露禱。禁中酒器,以錫代銀。上元夜嘗熒燭清坐,小黃門奏曰:「官家何不開燕?」上愀然曰:「爾何知,外間百姓無飯喫,朕飲酒何安?」嘗幸聚景園,晚歸,都人觀者爭入門,蹂踐有死者。上聞之深悔,自是不復出。文公格心之效,終不可泯。陳正甫草保安赦文云:「朕寅畏以保邦,嚴恭而事帝。雖不明不敏,有慚四海望治之心。然無怠無荒,未始縱一毫從己之欲。」真能寫出寧宗心事,天下誦之。

 生成吹噓

杜陵詩云:「桑麻深雨露,燕雀半生成。」後山詩云:「輟耕扶日月,起廢極吹噓。」或謂虛實不類。殊不知生為造,成為化,吹為陰,噓為陽,氣勢力量,與日月字正相配也。

 齊秦客

觀李斯逐客之書,則秦固以客興; 【 則秦固以客興 「客」,原誤作「容」,依文義改。】 觀齊人松柏之歌,則齊又以客亡。客何所不有哉?在吾所擇耳。子思、孟軻、荀卿、子順,亦當時之客也,如時君之不用何?用之,則秦之客又何足道!

 畏說

先君竹谷老人,早登慶元諸老之門,晚年以其所自得者,著畏說一篇。其詞曰:「大凡人心不可不知所畏,畏心之存亡,善惡之所由分,君子小人之所由判也。是以古之君子,內則畏父母,畏尊長,詩云『豈敢愛之,畏我父母』,又曰『豈敢愛之,畏我諸兄』是也。外則畏師友,古語云『凜乎若嚴師之在側』,逸詩曰『豈不欲往,畏我友朋』是也。仰則畏天,俯則畏人,詩曰『胡不相畏,不畏于天』,又曰『豈敢愛之,畏人之多言』是也。夫惟心有所畏,故非禮不敢為,非義不敢動。一念有愧,則心為之震悼; 【 則心為之震悼 「震悼」,原作「震掉」,誤。案,「震悼」,語出楚辭九章抽思「心震悼而不敢」。據改。】 一事有差,則顏為之忸怩。戰兢自持,日寡其過,而不自知其入於君子之域矣。苟惟內不畏父母尊長之嚴,外不畏朋儕師友之議,仰不畏天,俯不畏人,猖狂妄行,恣其所欲,吾懼其不日而為小人之歸也。由是而之,習以成性,居官則不畏三尺,任職則不畏簡書,攫金則不畏市人。吁!士而至此,不可以為士矣,仲尼所謂小人之無忌憚者矣。夫人之所以必畏乎彼者, 【 必畏乎彼者 「必」,原誤作「心」,據諸本改。】 非為彼計也,蓋將以防吾心之縱,而自律乎吾身也。是故以天子之尊,且有所畏,詩曰『我其夙夜,畏天之威』,書曰『成王畏相』, 【 成王畏相 「相」,原作「天」,據諸本並尚書酒誥改。】 孰謂士大夫而可不知所畏乎!以聖賢之聰明,且有所畏,魯論曰:『君子有三畏:畏天命,畏大人,畏聖人之言。』孰謂學者而可不知所畏乎!然則畏之時義大矣哉!余每以此自警,且以效切磋於朋友云。」先君此說出,一時流輩潛心理學者,咸以為不可易。余同年歐陽景顏跋云:「造道必有門,伊洛先覺,以持敬為造道之門,至矣,盡矣。蓋敬,德之聚也。此心纔敬,萬理森列。此身纔敬,四體端固。繇勉強至成熟,此心此身,斂然法度中,可以為人矣。然世之作偽假真者,往往竊持敬之名,蓋不肖之實,內雖荏,而色若厲焉,行無防檢,而步趨若安徐焉。識者病之,至有效前輩打破敬字以為訕侮者,又有以高視闊步,幅巾大袖,而乞加懲絕者。一世傑立之士, 【 一世傑立之士 「傑」,諸本作「特」。】 欲哀救之而志不能遂。近世葉水心作敬亭後記, 【 敬亭後記 今本葉適集收此文,然無以下羅氏及之語意。】 至不以張思叔之言為然,謂敬為學者之終事。僕深疑焉。近因校文至澧陽,謁竹谷羅先生,以所著畏說見教,僕醒然若有所悟。嗚呼!畏即敬也,使人知畏父母,畏尊長,畏天命,畏師友,畏公論,一如先生所言,欲不敬,得乎?每事有所持循而畏,則其敬也,莫非體察在己實事,見面盎背,臨淵履冰。以偽自蓋者,能之乎?高視闊步,幅巾大袖,假聲音笑貌以為敬,求之於父母兄長師友之間,多可憾焉,人其以敬許之乎!蓋先生以實而求敬,故其敬不可偽。世人以虛而求敬,故其敬或可假。是說也,羽翼吾道,其功豈淺淺哉!至此,則敬不可偽為,而攻持敬者,當自息矣。 【 當自息矣 「息」,諸本並寬文本均作「思」。】

 勸行樂表

紹熙甲寅,太學諸生擬勸行樂表云:「周公欺我,願焚酒誥於通衢;孔子空言,請束孝經於高閣。」以勸為諷,字字有來歷。

 秀州刺客

苗劉之亂,張魏公在秀州,議舉勤王之師。一夕獨坐,從者皆寢,忽一人持刃立燭後。公知為刺客,徐問曰:「豈非苗傅、劉正彥遣汝來殺我乎?」曰:「然。」公曰:「若是,則取吾首以去可也。」曰:「我亦知書,寧肯為賊用?況公忠義如此,豈忍加害! 【 豈忍加害 「加害」,諸本作「害公」。】 恐公防閑不嚴,有繼至者,故來相告爾。」公問:「欲金帛乎?」笑曰:「殺公何患無財!」「然則留事我乎?」曰:「我有老母在河北,未可留也。」問其姓名,俛而不答,攝衣躍而登屋,屋瓦無聲。時方月明,去如飛。明日,公命取死囚斬之,曰:「夜來獲姦細。」公後嘗於河北物色之,不可得。此又賢於鉏麑矣。孰謂世間無奇男子乎?殆是唐劍客之流也。

 南軒六詩

張宣公題南城云:「坡頭望西山, 【 坡頭望西山 「坡」,宋詩紀事卷五七收此詩作「城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秋意已如許。雲影度江來,霏霏半空雨。」東渚云:「團團凌風桂,宛在水之東。月色穿林影,卻下碧波中。」麗澤云:「長哦伐木詩, 【 長哦伐木詩 「詩」,宋詩紀事卷五七收此詩作「篇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佇立以望子。日暮飛鳥歸,門前長春水。」濯清云: 【 濯清 宋詩紀事卷五七收此詩題作「濯清亭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「芙蓉豈不好,濯濯清漣漪。采去不盈把,惆悵暮忘饑。」 【 惆悵暮忘饑 「忘」,原誤作「愁」,據諸本、永樂大典同上卷、宋詩紀事同上卷改。】 西嶼云:「繫舟西岸邊,幅巾自來去。島嶼花木深,蟬鳴不知處。」采菱舟云:「散策下亭舸, 【 散策下亭舸 「亭舸」,宋詩紀事收此詩作「亭阿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水清魚可數。卻上采菱舟,乘風過南浦。」六詩閑澹簡遠, 【 閑澹簡遠 「閑澹」,諸本作「平淡」。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。】 德人之言也。

 族譜引

陶淵明贈長沙公族祖云:「同源分派, 【 同源分派 「派」,逯欽立校注陶淵明集卷一此詩作「流」。】 人易世疏。慨然寤歎,念茲厥初。」老蘇族譜引云:「服始乎衰,而至於緦,而至於無服。無服則親盡,親盡則情盡。情盡則喜不慶,憂不弔。喜不慶,憂不弔,則塗人也。吾所與相視如塗人者, 【 吾所與相視如塗人者 「與」,諸本作「以」。】 其初兄弟也。兄弟其初,一人之身也。悲夫!」正淵明詩意,詩字少意多,尤可涵泳。

 幸不幸

胡澹庵乞斬秦檜得貶,盧溪先生王廷珪,字民瞻,以詩送之曰:「癡兒不了公家事,男子要為天下奇。」亦貶辰陽。太府寺丞陳剛中,字彥柔,以啟賀之云:「屈膝請和,知廟堂禦侮之無策;張膽論事,喜樞庭經遠之有人。身為南海之行,名若泰山之重。」又云:「誰能屈大丈夫之志,寧忍為小朝廷之謀。知無不言,願請尚方之劍;不遇故去,聊乘下澤之車。」亦貶安遠宰。盧溪晚年,孝宗召赴闕,除直秘閣,一子扶掖上殿,亦予官,壽踰九十。寺丞竟死安遠,無子,其妻削髮為尼。幸不幸之不同如此。吉州吉水縣江濱有石材廟,隆祐太后避虜,御舟泊廟下。一夕,夢神告曰:「速行,虜至矣!」太后驚寤,即命發舟指章貢。虜果躡其後,追至造口,不及而還。事定,特封廟神剛應侯。寺丞南行,題詩廟柱云:「疏爵新剛應,論功舊石材。能形文母夢,還訝佞人來。 【 還訝佞人來 原此下有夾注云:「左氏傳『佞人來矣』,正謂逐客,事見六一集。」】 海市為誰出,衡雲豈自開。乞靈如見告,逐客幾時回。」卒不如其願,悲夫!

 德行科

楊誠齋初欲習宏詞科,南軒曰:「此何足習,盍相與趨聖門德行科乎?」誠齋大悟,不復習,作千慮策,論詞科可罷曰:「孟獻子有友五人,孟子已忘其三。周室去班爵之籍,孟子已不能道其詳,孟子亦安能中今之詞科哉!」晚年作詩示兒云:「素王開國道無臣,一牓春風放十人。莫羡牓頭年十八,舊春過了有新春。」

 記夢詩

昌黎記夢詩末句云:「我寧屈曲自世間, 【 我寧屈曲自世間 「寧」,全唐詩卷三四二作「能」。】 安能從汝巢神山。」朱文公定「寧」字作「能」字,謂神仙亦且護短憑愚,則與凡人意態不殊矣。我若能屈曲諂媚,自在世間可也,安用巢神山以從汝哉!正柳下惠「枉道而事人,何必去父母之邦」之意。只一字之差,意味天淵敻別。

 忍事

張耳、陳餘,魏之名士。秦聞此兩人名,購求張耳千金,陳餘五百金。二人變名姓之陳,為里監門。里吏嘗笞餘,餘欲起,耳躡之,使受笞。吏去,耳引餘之桑下數之曰:「始吾與公言何如?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?」耳之見,過餘遠矣。餘卒敗死泜水上, 【 餘卒敗死泜水上 「泜水」,原作「低水」,誤。據諸本並史記卷八九張耳陳餘列傳改。】 而耳事漢,富貴壽考,福流子孫,非偶然也。大智大勇,必能忍小恥小忿。彼其雲蒸龍變,欲有所會,豈與瑣瑣者校乎?東坡論子房,潁濱論劉、項,專說一「忍」字,張公藝九世同居,亦只是得此一字之力,杜牧之云「包羞忍恥是男兒」。

 五教三綱

舜命契敷五教,孟子以為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兄弟、朋友是也。左氏傳:晏子曰:「君令臣共,父慈子孝,兄愛弟敬,夫和妻柔,姑慈婦聽。」去朋友而言婦姑。又曰:「君令而不違,臣共而不貳,父慈而教,子孝而箴,兄愛而友,弟敬而順,夫和而義,妻柔而正,姑慈而從,婦聽而婉。」五者之中,唯兄弟婦姑專主於和順,至於君,雖得以令臣,而不可違於理而妄作,臣雖所以共君,而不可貳於道而曲從。父慈其子,必教以義方。子孝其父,必箴其闕失。夫以和倡婦,尤當制之以義。妻以柔從夫,尤當自守以正。蓋三者乃三綱也,所繫尤重,故於睦雍敬愛之中,必有檢方規正之道,庶幾各盡其分,而三綱立矣。

 二罪人

國家一統之業,其合而遂裂者,王安石之罪也。其裂而不復合者,秦檜之罪也。渡江以前,王安石之說,浸漬士大夫之肺腸,不可得而洗滌。渡江以後,秦檜之說,淪浹士大夫之骨髓,不可得而針砭。

 利害

朝廷一有計較利害之心,便非王道。士大夫一有計較利害之心,便非儒學。紹興間,張登為尤溪宰。視事之日,請邑之耆老人士相見,首問「天」字以何字對,皆曰「地」。又問「日」字以何字對,皆曰「月」。又問「利」字以何字對,皆曰「害」。張曰:「誤矣,人只知以利對害, 【 人只知以利對害 「人」,諸本作「今」。】 便只管要尋利去,人人尋利,其間多少事!『利』字,只當以『義』字對。」因詳言義利之辯,一揖而退。

 物無小

豺能殺虎,鼠可害象;一夫足以勝禹,三戶可以亡秦。

 范雎蔡澤

范雎、蔡澤皆辯士,太史公以之連傳。然雎傾危,澤明坦。雎幽險詭秘,危人骨肉,全是小人意態。澤方入關,便宣言欲代雎。至其所以告雎者,皆消息盈虛之正理,雎必俟澤反覆以禍福曉之,乃肯釋位。澤為秦相數月,即告老,為客卿以終。進退雍容,過雎遠甚。雖然,後之君子固權吝寵,如狡兔之專窟,如猩猩之嗜酒,老死而不知止,受禍而不之覺者,是又在范雎下矣。

 江月句

孟浩然詩云「江清月近人」, 【 江清月近人 「清」,原作「晴」,據諸本並全唐詩卷一六0孟浩然宿建德江改。】 杜陵云「江月去人只數尺」,子美視浩然為前輩,豈祖述而敷衍之耶!浩然之句渾涵,子美之句精工。

 建茶

陸羽茶經,裴汶茶述,皆不載建品。唐末,然後北苑出焉。本朝開寶間,始命造龍團,以別庶品。厥後丁晉公漕閩,乃載之茶錄。蔡忠惠又造小龍團以進。東坡詩云:「武夷溪邊粟粒芽,前丁後蔡相籠加,吾君所乏豈此物,致養口體何陋耶!」茶之為物,滌昏雪滯,於務學勤政,未必無助。其與進荔枝桃花者不同,然充類至義,則亦宦官宮妾之愛君也。忠惠直道高名,與范、歐相亞,而進茶一事,乃儕晉公,君子之舉措,可不謹哉!

 救荒

皇祐間,吳中大饑。范文正公領浙西,乃縱民競渡,與僚佐日出燕湖上,諭諸寺以荒歲價廉,可大興土木。於是,諸寺工作鼎新。又新倉廒吏舍,日役千夫。監司劾奏杭州不卹荒政,游宴興作,傷財勞民。公乃條奏所以如此,正欲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,使工技傭力之人,皆得仰食於公私,不至轉徙填壑。荒政之施,莫此為大。是歲,惟杭饑而不害。近時莆陽一寺,規建大塔,工費鉅萬。或告侍郎陳正仲曰:「當此荒歲,寺僧剝斂民財,興無益之土木,公為此邦之望,盍白郡禁止之。」正仲笑曰:「子過矣,建塔之役,寺僧能自為之乎?莫非傭此邦之人為之也。斂之於富厚之家,散之於貧窶之輩,是小民藉此以得食,而贏得一塔耳。當此荒歲,惟恐僧之不為塔也,子迺欲禁之乎?」

 蘇白

東坡希慕樂天,其詩云:「應似香山老居士,世緣終淺道根深。」然樂天醞藉,東坡超邁,正自不同。魏鶴山詩云:「湓浦猿啼杜宇悲,琵琶彈淚送人歸。誰言蘇白名相似, 【 誰言蘇白名相似 「名」,諸本作「能」。】 試看風騷赤壁磯。」此論得之矣。

 于寶

楊誠齋在館中,與同舍談及晉于寶, 【 與同舍談及晉于寶 「及」,原誤作「乃」,據諸本改。】 一吏進曰:「乃干寶,非于也。」問何以知之,吏取韻書以呈,「干」字下注云:「晉有干寶。」誠齋大喜曰:「汝乃吾一字之師。」

 帷帳

紹興省試:高祖能用三傑賦。一卷文甚奇,而第四韻押「運籌帷帳」,考官以漢書乃「帷幄」,非「帳」字,不敢取。出院以語周益公,公曰:「有司誤,非作賦者誤也,史記正是『帷帳』,漢書乃作『幄』。」

 字義

壽皇問王季海曰:「『聾』字何以從『龍耳』?」對曰:「山海經云:『龍聽以角,不以耳。』」荊公解「蔗」字,不得其義。一日行圃,見畦丁蒔蔗橫瘞之,曰:「它時節節皆生。」公悟曰:「蔗,草之庶生者也。」 【 蔗草之庶生者也 諸本作「蔗切之夜,庶生是也」。】 字義固有可得而解者,如一而大謂之天,是誠妙矣,然不可強通者甚多。世傳東坡問荊公:「何以謂之波?」曰:「波者,水之皮。」坡曰:「然則滑者,水之骨也?」荊公字說成,以為可亞六經。作詩云:「鼎湖龍去字書存,開闢神機有聖孫。湖海老臣無四目,漫將糟粕汙脩門。正名百物自軒轅,野老何知強討論。但可與人漫醬瓿,豈能令鬼哭黃昏。」蓋蒼頡四目,其制字成,天雨粟,鬼夜哭。漫瓿之句,言知者少也。

 前輩志節

胡忠簡公為舉子時,值建炎之亂,團結丁壯,以保鄉井。隆祐太后幸章貢,虜兵追至,廬陵太守楊淵棄城走。公所居曰薌城,距城四十里,乃自領民兵入城固守。市井惡少乘間欲攘亂, 【 市井惡少乘間欲攘亂 「亂」,原脫,據諸本補。】 斬數人乃定。張牓責楊淵棄城之罪,募人收捕。淵懼,自歸隆祐,隆祐赦之,降書諭胡銓。事定,新太守來,疑公有他志,不敢入城。公笑曰:「吾保鄉井耳,豈有他哉!」即散遣民兵,徒步歸薌城。楊忠襄公少處郡庠,足不涉茶坊酒肆。同舍欲壞其守,拉之出飲,託言朋友家,實娼館也。公初不疑,酒數行,娼豔粧而出。公愕然,疾趨而歸,解其衣冠焚之,流涕自責。人徒見忠簡以一編脩官乞斬秦檜,甘心流竄,忠襄以金陵一倅唾罵兀朮,視死如歸,豈知其自為布衣時,所立已卓然矣。

 詩勉邑宰

王梅溪守泉,會邑宰,勉以詩云:「九重天子愛民深,令尹宜懷惻隱心。今日黃堂一杯酒,使君端為庶民斟。」邑宰皆感動。真西山帥長沙,宴十二邑宰於湘江亭,作詩曰:「從來官吏與斯民,本是同胞一體親。既以脂膏供爾祿,須知痛癢切吾身。此邦素號唐朝古,我輩當如漢吏循。今日湘亭一杯酒,便煩散作十分春。」蓋祖述梅溪而敷衍之。

 常平

惠民之法,莫善於常平。司馬溫公云:「此三代聖人之法,非李悝、耿壽昌所能為也。」陳止齋曰:「周禮以年之上下出斂法,蓋年下則出,恐穀貴傷民也,年上則斂,恐穀賤傷農也,即常平之法矣。」孟子曰:「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,塗有餓殍而不知發。」「檢」字,一本作「斂」,蓋狗彘食人食,粒米狼戾之歲也,法當斂之。塗有餓殍,凶歲也,法當發之。由此而言,三代之時,無常平之名,而有常平之政,特廢於衰周耳,真非耿、李所能為也。

 簡易

郭沖晦謂劉信叔曰: 【 郭沖晦謂劉信叔曰 「沖晦」,諸本作「仲晦」,誤。案,「沖晦居士」為郭雍號,宋孝宗所賜,見宋史卷四五九隱逸傳。】 「處事當以簡易,何則?簡以制繁,易以制難,便不費力。乾坤之大,所以使萬物由其宰制者,不過此二字,況於人乎!」沖晦此論,可謂洞見天地萬物之理。且以用兵言之,韓信多多益辦,只是一簡字。狄武襄夜半破崑崙關,只是一易字。

 大乾夢

廖德明,字子晦,朱文公高弟也。少時夢謁大乾, 【 少時夢謁大乾 「夢謁」,原作「謁夢」,蓋倒,據諸本改。】 夢懷刺候謁廟廡下,謁者索刺,出諸袖,視其題字云「宣教郎廖某」,遂覺。後登第,改秩,以宣教郎宰閩。請迓者及門, 【 請迓者及門 「請」,原誤作「清」,據諸本改。】 思前夢,恐官止此,不欲行。親朋交相勉,乃質之文公。公曰:「待徐思之。」一夕,忽叩門曰:「得之矣。」因指案上物曰:「人與器物不同,如筆止能為筆,不能為硯;劍止能為劍,不能為琴;故其成毀久速,有一定不易之數。惟人則不然,虛靈知覺,萬理兼該,固有朝為跖而暮為舜者,故其吉凶禍福,亦隨之而變,難以一定言。今子赴官,但當充廣德性,力行好事,前夢不足芥蔕。」子晦拜而受教。後把麾持節,官至正郎。